美學心得(第二百一十六集)
羅國正
(2020年11月)
2946、清朝文學家陳維崧說:“天若有情,天寧不老;石如無恨,石豈能言。”“事皆磊砢以魁奇,興自顛狂而感激。槌床絕叫,蛟螭夭矯于腦中;踞案橫書,蝌蚪盤旋于腕下。誰能郁郁,長束縛于七言四韻之間;對此茫茫,姑放浪于減字偷聲之下。”
他認為詞的杰作,是人處在感奮激動中,放聲而歌,人的精神狀態處于自由之中,不被詩的格律束縛,自然而然地突破那整齊劃一的蕃籬。所以,他主張,豪情激蕩、雄渾蒼茫的詞風。這是陳維崧的偏好。從古到今,確實不少詞人如此。而事實上,格律詩和詞各有優勢,各有互補,不可偏廢。歷史已證明,唐詩宋詞都是經典。另辟溪徑,后有成功者,但為數不多。
2947、清朝文學家蔣景祁,是陳維崧對他自幼就非常器重的學生。他提出“文章之源流,古今同貫。而歷覽作者,其所造就未嘗不各擅一家。雖累百變而相襲,故讀之者,亦服習焉而不厭也。”他又說:“取裁非一體,造就非一旨,豪情艷趨,觸緒紛起,而要皆含咀醞釀而后出。以故履其閾,賞心洞目,接應不暇;探其奧,乃不覺晦明風雨之真移我情。”他認為藝術創作:“縱橫變化,存乎其人。”“若規格一定意境,無異如世摹畫化入宮闕,雖極工麗,一覽已盡。”
蔣景祁的觀點,就是強調用文學藝術的共性與個性的有機結合,努力繼承和創新,能留下來,讓人不厭的作品都具有這些特點。這是文學藝術發展的審美創造和審美接受所需,并形成歷久不衰的連續過程。只有在符合審美規律,具有獨創性,才可能具有永恒的藝術魅力。同時,他又主張充分調動人的主觀能動性,靈活地做到取材、創造的多樣性,以便更好地實現獨特性。
2948、清朝畫論家倪燦說:“每嘆古人用筆之際,運其神氣于人所不能見之地,故人莫觸及。”他又說:“每嘆世人輒學倪迂,不能引鏡自窺,何以為貌。”
倪燦的觀點,就是主張用中醫所講的氣、傳統道教氣功對于藝術創造的作用、影響,并可運用藝術修煉功夫。當代不少藝術家,也注重到這問題。
2949、清朝畫論家孔衍栻是孔子第六十五代孫,孔尚任從子。他提出了:“以情造景”的美學命題。他認為:“以虛運實,實者亦虛,通幅皆有靈氣。”他又說:“樹石皆人能之,筆致縹緲,全在云煙,乃聯貫樹石,合為一處者,畫之精神在焉。”他認為:“畫的最高境界是“一片靈氣,浮動于上。”他還認為:“實者虛之,虛者實之,滿幅皆筆跡,到處卻又不見筆跡,”是繪畫入高境的前提。超越“筆筆石田,終在古人范圍”,開創“以渴傟染”,“脫卻俗態”。因為“有傳授必俗,無傳授乃雅”,“獨以己意寫之,匠氣自除。”
孔衍栻所強調的“靈氣”,應是在心目中樹立了這種審美觀念,在技法上非常純熟的前提下,進入“獨以己意”,來實現靈氣浮動。具體做法,他用云煙聯貫樹石等。按我的經驗,當代人應善于用化水的紙質、或與此相近的材料,恰當地用水用墨,讓其在紙、或布上自然化開,這種化開后的視覺效果,是前無古人,后人難以復制,可以講是獨一無二的。如果意象和具象都配合得當,主旨深遠,技法老練、干脆,那肯定“匠氣自除”,實現“以情造境”。他以上的美學思想的核心是:虛實結合、獨以己意,呈現靈氣,超越古人,實現以情造境。
2950、清朝文學家葉燮(康熙進士)說:“凡物生而美者,美本乎天者也,本乎天自有之美也”。“必水之質空虛明凈,坎止流行,而后波瀾生焉,方美觀耳。”“波瀾非能自為美也,有江湖池沼之水以為之地,而后波瀾為美也。”“孤芳獨美,不如集眾芳以為美。”“待乎集事在乎人者也。夫眾芳非各有美,即美之類而集之。集之云者,生之植之,養之培之,使天地之芳無遺美,而其美始大。”“凡物之美者,盈天地間皆是也,然必待人之神明才慧而見。”“大約對待之兩端,各有美有惡,非美惡有所偏于一者也。其間惟生死、貴賤、貧富、香臭,人皆美生而惡死,美香而惡臭,美富貴而惡貧賤。然逄、比之盡忠,死何嘗不美?江總之白首,生何嘗不惡?幽蘭得糞而肥,臭以成美;海本生香則萎,香反為惡。富貴有時可惡,貧賤有時見美,尤易以明。”
葉燮的話前后矛盾,先認為“本乎天自有之美也,”然后,又強調“待乎集事在乎人者也”,“然必待人之神明才慧而見。”由客觀早已存在,走向主觀人造,以至主觀感受。這是古今中外普遍存在的美學問題。其實,歸根到底,美感是主客觀的辯證統一,以前我已多次說過,在此不贅述。
2951、明清之際詩人屈大均,喜交畫友,善畫石松,在繪畫美學上,重神輕形。他說:“古人賤形而貴神,以意到筆不到為妙”。同時,他又強調“寫生必須博物”。在欣賞藝術品時,他重視審美對象的“情”。
我讀屈大均這些話后,我想出了這些話:人要努力博物、博學、博技、博愛,自然培養出大情懷。在這樣的基礎上升華,用意就純厚。用于藝術創作,所產生藝術品作為審美對象,人們感受到人已在其中,情也在其中,達到了傳神。以形傳神,不覺用筆,佳作!
選一首屈大均的詩,給讀者們欣賞:
天邊
天邊明月迥含霜,
夜夜哀笳怨望鄉,
一片愁心與鴻雁,
秋風吹不到衡陽。
全詩沉郁蒼涼,寫出明亡后,有家歸不得的心情。
2952、清文學家朱彝尊說:“詩篇雖小技,其源本經史,必也萬卷儲,始足供驅使。別材非關學,嚴叟不曉事”。又說:“吾言吾志之謂詩,言之工,足以伸吾志,言之不工,亦不失吾志之所存。乃旁有人焉,必欲進至古人之域,曰:詩有格也,有式也。于是別世代之升降,權聲律之高下,分體制之正變,范圍之勿使逸出矩矱繩尺之外,于古人則合矣,是豈吾言志之初心哉?且詩亦何常格之有?”他還說:“唐之世二百年,詩稱極盛。然其間作者類多長于賦景,而略于言志,其狀草木鳥獸甚工,顧于事父事君之際或闕焉不講。惟杜子美之詩,其出之也有本,無一不關乎綱常倫紀之目,而寫時狀景之妙,自有不期工而工者。”在詞方面,他說:“世人言詞必稱北宋。然詞至南宋始極工,至宋季而始極其變,姜堯章氏最為杰出。”
讀了朱彝尊這些文字,給我的印象是:第一,他小看了文學、藝術和它的作用。第二,他對文學、藝術的理解是狹隘的。他對唐詩獨推杜甫,只顧及詩述綱倫紀之志,而不知言草木鳥獸喻人事、世情。只知主體產生的客體——規矩,不知規矩只是為主體服務的,忘記了主體本身。對于唐詩燦爛的群星,他不甚了了。他認為“詞則宜于宴嬉逸樂”,但事實并非如此,如蘇軾、辛棄疾、陸游等一大批詞人的作品,并非如此。當然,人有偏好,朱彝尊所說,也屬一家之言。
2953、清朝印學家吳先聲說“印章小技,實本性情。”“古人作印,不求工致,自然成文,疏密巧拙,大段都可觀覽。”他強調章法要“渾然天然,有遇圓成壁、遇方成圭之妙,無齟齬而不合,無臲卼而未安,斯為縈拂有情,但不可過為穿鑿,致傷于巧。”他注重刀法“如大則鼓刀宜重,小則措刀宜輕,疏貴有密理,密貴有疏致,曲則流連而有筋脈,直則健拔而有精神。”他還強調朱文清雅筆意,白文任刀自行。
吳先聲說得這么好,我都沒什么話要講。請大家多看幾遍,從治印之道中,舉一反三,感悟藝術之道,感悟人生之道。這是從小技可進乎道的典型例證。
2954、清朝畫家王翚,康熙命他繪制《南巡圖》,并賜書“山水清暉”四字。他認為:繪畫是“高人韻士寫其胸中逸氣。”他強調“氣韻生動”是六法之道,繪畫“全在用筆用墨時奪取造化生氣。”“畫有明暗”,“明暗兼到神氣乃生”。他主張:“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而渾以唐人氣韻”,“乃為大成”。
王翚的主要意思是:循古的保守,同時又要博取古人眾長,關鍵做到有氣韻神生。
2955、清朝畫家吳歷,他的信仰與古代的畫家,有其特別之處,他初信佛教,后改信天主教。經歷也豐富,曾隨西教士去**學拉丁文,康熙二十七年升司鐸,在嘉定、上海傳教三十年,后官兵部左侍郎。他擅長山水畫,他與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惲壽平合稱“清六家”。他的美學思想注重“筆墨酣暢”,“意趣超古”,“不求形似,不落窠臼”。他認為繪畫的目的是“借繪事以逃名,悠然自適,老于山林”。“古人善畫不求知賞”,求“適吾意”。面對竹圖說:“風露之變,百卉披靡,獨竹君之蒼秀卓絕。”他還認為:“筆墨之道,非有道者不能”。他主張:“能文不求薦舉,善畫不求知賞”,“草衣藿食,不肯向人。王公貴戚無能招使。知其不可榮辱”。他提倡“不將粉本為規矩”,須“見山見水,觸物生趣,胸中了了”,“方可下筆”。他又說:“觀古畫,如遇異物,駭心眩目,五色無主。及其神澄氣定,則青黃燦然”,“得古人之神情要路”。
吳歷以上的觀點給我的感受是:他注重獨立的人格和創作主體在創作時的個人意趣,不為名利、榮辱、貧富、貴賤、評論影響藝術活動。在藝術創作上既要認真、細致地學習古人“要路”,同時又不墨守成規,創出自己的“蒼秀卓絕”,并為人要有君子之風。
2956、清書畫家惲壽平,曾受多位畫壇高人影響、點撥,是“清六家”之一。他說“宋法刻畫而元變化,然變化本由于刻畫,妙在相參而無礙,習之者視為歧而二之,此世人迷境”。他又說:“十日一水,五日一石,造化之理,至靜至深,即此靜深豈潦草點畫可竟。作畫須優入古人法度中,縱橫恣肆,方能脫落時徑,洗發新趣也。”他還說:“不著尋山履,身居云海圖”,便“脫盡縱橫習氣”,“無意為文”、“淡然天真”。他主張:“畫以簡貴為尚”。“簡之入微,則洗盡塵滓,獨存孤迥,煙鬟翠黛,斂容而退矣”。
惲壽平以上主要的意思是強調:繼承并創新,致靜至深耐心地創作,力爭達到大道至簡,淡然天真的境界。
(待續)
(本集責任編輯:嚴建中 詹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