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中國沒有自己的可口可樂?
1983年過去了,但很多人懷念它。
這一年的上海,第一輛桑塔納組裝下線,國家經濟支柱汽車行業即將步入正軌。
在北京,中國人民迎來了第一屆春晚,不同的是這屆春晚不僅標志了中國經濟的起步,也滿足了人民的精神需求,成為了國人的記憶,這個記憶真誠且紅火。
今天能夠支撐春晚的除了流量小生,就是抖音快手。而中國人的第一屆春晚,陪伴全程的是北冰洋,這個國宴指定飲品頭銜與百姓飲品集一身的IP。
兩年之后,中國正式放棄了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轉軌,北冰洋迎來了高光時刻。這一年北京市食品廠重新改制成立了北京市北冰洋食品公司,接下來的三年,拉來2800萬元投資的北冰洋購置了價值數千萬的設備,1毛錢的北冰洋實現了利潤1300萬元,總產值超過1億元。
由于玻璃瓶裝運輸的限制,零售價0.1元(80年代初)的北冰洋汽水一度只出現在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同樣,重慶天府可樂、嶗山汽水、武漢飲料二廠等八個國產汽水廠在所屬地大放異彩,承包了80年代屬于中國人的夏天。
擊沉北冰洋
改革開放之下,部隊轉業之風盛行,而首選地就是北冰洋這樣的公司,良好的營收足以讓身邊親朋戰友艷羨不已,也足以展現組織的誠意。
30歲的葉青,從軍人成為了工廠科員。脫離集體的這天是1978年的初春,他蹬著二八大杠就來到了北京市崇文區安樂林路的廠房,但他進不去,門口二三百米排滿了前來進貨的商販,汽水仿佛要靠“搶”的。
他的家吉慶有余,雙城牌綠色雙開門冰箱(當時價值幾千),北京牌14寸黑白電視機(當時價值四百),一毛錢的北冰洋汽水成為了家里的心頭好,昂首挺胸的北極熊看起來很時髦,這一年葉青的工資18元。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百事可樂的員工。
建罐裝廠、賣可口可樂,1979年中糧總公司讓銷聲匿跡的可口可樂重現中國,兩年后百事可樂在深圳建廠,雙樂巨頭正式殺入了東方市場。
市場經濟的開放之下,國企放開了拳腳,但也要接納新的玩法。
“市場換技術”的基調之下,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國,合資浪潮如火如荼。與其單純購買技術設備,合資換技術的決策似乎更能吸引手握精密技術的國外巨頭。
食品飲料行業亦如此,當時盛極一時的北冰洋們擁有著中國各地成熟的營銷渠道,這是百事可口扎根本土的血管,也是各地汽水藩王們的地域壁壘,受制于當時玻璃瓶的運輸障礙與他類品牌當地強大渠道掌控力,“北冰洋們”很難走出家鄉,更何況走出國門。
合資仿佛是最快的捷徑:資金、技術、品牌力都是外資的蜜糖。
1994年,可口可樂和百事可樂與原國家經貿委簽訂《長期共同發展計劃備忘錄》,提出了“利用外資改造國有老企業”方針,此外備忘錄中還允許可口可樂與百事可樂再建10個新的合資灌裝廠。
根據該公告規定,國家經貿委不再逐步審批設立外國牌號碳酸飲料灌裝廠的項目,但“外國牌號碳酸飲料公司須制訂發展規劃,由國家經貿委根據產業政策和行業發展規劃組織論證并核準后實施。”
看似保護本土企業的條款并不能阻擋公司層面的運作,在這份北冰洋和百事長達十五年的合資協議中,除了百事可樂有償使用北冰洋配方,北冰洋一并把自1951年使用的“雪山白熊”商標賣給了百事可樂。
這無異于將品牌與產品的生殺大全交給了“外人”,當然“雙樂”巨頭不是慈善家,秘方與品牌對他們的益處不大,他們要做的是壟斷中國市場。當時國內80%的本土汽水廠都變成了國際飲料的罐裝廠。
19世紀八十年代中的八大國產汽水廠
“雙樂”巨頭收割了北冰洋、沈陽八王寺、天津山海關、青島嶗山、武漢大橋、重慶天府可樂、廣州亞運汽水的市場渠道,雪藏本土品牌與產品,七王就此淪為國際軟飲巨頭的罐裝廠。
到這“雙樂”巨頭只是善用他人的規則,但想征服東方市場還需善用自己的規則。
帝國的密碼
并購讓可口百事將中國各地市場收入麾下,即便在2019年的中國碳酸飲料市場,可口可樂的市占率仍高達59.5%,百事可樂為32.7%,牢牢坐穩一哥地位。
即便選擇了“合作”,可口百事的核心技術并未等價交換給合資公司,同蘋果的“產業鏈陷阱”相似,從裝瓶、分銷外包至特許經營的生產、營銷等非研發崗位,將大量密集型業務留給了本土企業。
致勝的渠道與高毛利的經營策略就是它碳酸飲料帝國的權利密碼。
可口可樂的第一張王牌就是構建直插本土品牌腹地的渠道,這其中包括一套可口可樂專門為中國區域經銷商設計的系統:101渠道管理系統。
可口可樂渠道結構;來源:《百事可樂與可口可樂》,國盛證券
這套系統的規則是找一家當地批發商為合作方,并由其負責該地區可口可樂產品的配送,可口可樂裝瓶廠負責派駐業務員在該地區進行業務推廣。而起步較晚的中國市場經濟導致了北冰洋等汽水的局限,即物流運輸配送,不得不以區域為王,而物流與營銷之間的短板在101項目上得到了糾正。
通過打通現代渠道和傳統渠道,可口可樂用有形的手給無形的中國市場注入了帶有“可卡因”的渠道系統,但在一條生產可口可樂的流水線中,物流配送和營銷并不是紅色帝國真正的城墻。
可口可樂價格構成及百分比;來源:《可口可樂的價格構成》
即便疫情到來可口可樂的毛利率依舊維持在60%左右,17%的凈利潤占比空間讓同類眼紅,高毛利經營策略才是紅色帝國的第二張王牌,真正壓低可口可樂毛利的是剝離瓶裝廠業務,兜售原漿。
在3元的價格構成中,可口可樂一直引以為傲的神秘原漿占比為10%,這說明可口可樂留下了高毛利的業務,而把密集型產業仍給了本土企業,這才是可口可樂維持高毛利的核心護城河。換而言之,可口可樂輕輕松松靠賣原漿賺錢,也可以把它理解為靠品牌賺錢。
而銷售與工廠的利潤就相對微薄。一般來說,上游濃縮原漿的毛利率約為50%至60%,而中游的裝瓶業務毛利率則相對較低,約為10%至15%,下游銷售的毛利率為40%左右。
從價格空間來看,對比礦泉水的價格構成,即經銷商+零售商約占價格的60%,能明顯看到可口可樂給予經銷商及零售商的利潤空間(共計20.3%)相對較小。
裝瓶廠這一單項在整體售價中的價格占比就達15%左右,除去公司運營成本與銷售成本,這是可口可樂最大的成本支出,也是全國市場鋪設的根基。
1981年可口可樂持股的裝瓶商業務占比僅18%,7年之后這一數字上升到了77%。如果再結合可口可樂的運營模式看,全球擁有約900家裝瓶廠商還囊括了大部分的裝瓶業務外包,輕資產的運營模式為可口可樂的全球化擴張無形中增加了杠桿。
在和中糧集團合資的“中糧可口可樂”中國食品有限公司的運營中,可口可樂主要獲取股權收益(35%)和主劑(可樂等產品糖漿)價差,同時承擔品牌投放工作。而中國食品則全權承擔了包括生產、銷售在內的全部運營工作。算上即將投產的五個瓶裝廠,可口可樂在中國的裝瓶廠總數將很快達到30個,基本無需考慮本土化后來者的競爭力。
反擊的國貨
可口可樂的這套規則全行業通用,內核無非是在成本與渠道上做文章。
想靠“賣原漿”賺錢,第一需要極強的品牌力,第二要可以在全國鋪設罐裝廠以及銷售渠道,而這都需要資本運作的能力。
重回戰場的北冰洋同樣要在這兩方面下功夫,但這時的“情懷”只是故事,隨著消費場景多元化,飲品不再是單一的碳酸飲料或是果汁,北冰洋汽水并非不可替代。這意味著回歸后的北冰洋需要盡快提高產能與全國建廠的能力,才有可能占領先機,對于素來追求穩妥的國企而言的確是一個考驗。
北冰洋遇見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難以降低的成本與渠道力的不足。
330ml聽裝北冰洋售價5.5元左右,330ml聽裝芬達售價2元左右,誠然北冰洋的成分表多出了原果汁含量≥2.5%的濃縮紅橘汁與食用鹽,而200ml軟包裝的100%濃縮的匯源果汁價格在2元左右,北冰洋汽水的售價仍然高企,那么橙肉成本并不見得是主導因素。(以上均為淘寶商家售價)
除了有兜售“情懷”之嫌,北冰洋也有自己的桎梏,這里面的差距就是北冰洋并不具備可口百事的規模效益,它仍然是區域性品牌定位。
根據現有公開資料,2012年銷量190萬箱到2018年銷售了1200萬箱,6年翻了近6倍,數據固然可喜,但工廠仍然只有三家,其中兩家在北京,一家在華東。
北冰洋現有工廠與產能;數據來源:公開資料(以上為全年不停歇的產能)
現在來看,北冰洋不會出現2014年夏天賣脫銷,進而無法控制下游經銷商漲價的亂局,產能充足之下,如何通過區域市場放量增長才是增強品牌力的關鍵。
再來看一下北冰洋的市場布局,除了京津冀,川渝地區也是北冰洋發力的市場(2017年進駐300家餐飲店),一方面這是北冰洋固有橘廠的所在地,另一方面也和北冰洋的渠道建設有關。
北冰洋的銷售渠道主要以餐飲店為主,川渝地區活躍的餐飲商販成為了北冰洋所看重的市場,一方面玻璃瓶需要回收,這是最佳的銷售場景,但更為關鍵的是這樣的銷售渠道普遍價格偏低。
用北京一輕食品集團有限公司總經理李奇的話說,進駐北京商超的價格為80萬,這對于一個最初注冊資本僅幾千萬的國企來說太過冒險,更別說復刻巨頭們高昂的營銷手段,進駐這種街頭小鋪就是俘獲地方消費者心智的最優途徑。
因此,北冰洋的包裝暫時以玻璃瓶和易拉罐為主,而商超渠道主打的大、小PET瓶包裝則較為少見,2018年雖推出PET裝,但起初主要是通過義利連鎖店、711便利店、蘇寧小店等渠道推廣。
有利則有弊,主打玻璃瓶的包裝加重了北冰洋的運營成本,除了原材料成本的增加,玻璃瓶的運輸與回收壓力不小。根據北京商報網的測算,以運費為例,北京和重慶的距離是1800公里,回收所有玻璃瓶,運到北京再灌裝后運回重慶等地銷售,每箱每次的運費不止15元。
三家工廠、區域化市場、高昂的運輸成本很難讓北冰洋降低成本,自然也就只能讓消費者來買單。“老汽水優勢在于具備一定品牌影響力及消費者情懷,在懷舊風與國潮熱的趨勢下,有可能在細分行業或細分市場中占據一席之地。”開源證券食品飲料行業首席分析師張宇光對36氪說道。
因此無論是渠道布局,還是終端價格,北冰洋走的仍然是差異化路線,這對于初期而言是不錯的策略。
講故事or做產品?
1961年,北冰洋創造了營收奇跡(利潤878.1萬元),80年代,北冰洋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但今天的Z世代并不知道北冰洋的含義,也就有理由不為“情懷”買單。
市場需求的變化,就連可口百事也無法抗拒。
包裝飲品的銷售額比例變化;來源:厚生投資&Kantar
如今的競爭環境就連百事可口也被逼迫走向“多元化”,宏觀消費趨勢的迭代就讓碳酸飲料市場在健康化的倡導中逐步萎縮,消費者付費意愿的提升極大帶動了新品類的出現,這又給老汽水們出了個時代難題。
提起北冰洋的產品線,能想起的就是一絲回蕩的橘子氣。
為了建立起自己的產品體系,在去年11月85周年新品發布會上,北冰洋推出了13款產品,除去五款紀念版新包裝產品,剩下的八款產品涉及果汁飲料、谷類飲料、茶飲料等品類,其中四款為熱飲,三款果汁汽水以與一款低糖汽水。
顯然,產品特點的主題就是養生。但打破產品固有標簽往往比運作一個新品牌還要艱難,可口可樂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2020年可口可樂營收中,碳酸飲料全年下降4%、果汁、乳制品和植物飲料全年下降9%、水、強化水和運動飲料全年下降11%、茶葉和咖啡全年下降17%,可口可樂抗壓能力最強的仍然是碳酸品類。
實際上,可口可樂一直在思考如何迎合健康消費潮流,在低糖低熱量碳酸產品上,可口可樂先后推出過健怡可樂、零度可樂、綠色可口可樂、Coke Zero Sugar等產品,試圖通過不斷推新刺激消費者認知。
但這仿佛陷入了羅生門,多年來健怡可樂銷量不佳,零度可樂雖然銷量基本呈現微弱上漲趨勢,但是市場份額并不高,2013年綠色可口可樂也并沒有達到預期......
有趣的是,在去年疫情重壓之下,2020年可口可樂全年營收同比下降11%,但可口可樂碳酸飲料中的零糖產品卻增長4%,這說明想刷新消費者對可口可樂碳酸品類的認知需要時間來運營,而主打零卡糖、互聯網式營銷的元氣森林,切入的也是碳酸飲料,卻可以將差異化品牌形象直接切入消費者的內心。
北冰洋的前路并不平坦,而新品類的拓展對于品牌的運營能力要求更高。“我并不看好北冰洋的新品策略,一方面主打懷舊牌,一方面又在強調創新,本身具有一定矛盾。對于北冰洋而言,運營好區域市場是最佳策略,而不是擠入更復雜的競爭格局。”中國食品產業分析師朱丹蓬對36氪說道。
北冰洋也曾體驗到其中的難處,2017年北冰洋曾試水新品植物蛋白飲料“核花戀”,如今卻已不見蹤跡。值得注意的是,發布新品的時期是正是借殼上市消息的發布前后,那么是否是發布新品吸引融資的策略呢?
雖然李奇曾對媒體回應道,創新產品與上市無關。但單一產品抗風險能力較低,也很難籌集到不錯的資金,拓展品類對于資本市場融資意義更為重大。
著急上市的北冰洋缺錢嗎?研發新品需要資金,投資建廠需要資金,拼命上市的北冰洋為的正是上岸,只有如此才有規模化的可能,進而才有可能生產實現更符合市場價格的產品。
而北冰洋銷售額仿佛也遭遇到了瓶頸,突破瓶頸的最好方式就是降本增效。
圖:北冰洋今年銷售額,來源:安信證券
若想短時間鋪開全國市場,建廠是最佳途徑,但也是最費錢的一環。
李奇曾對媒體透露,2018年與2019年利潤總額均為3.6億元。而2018年投產的安徽工廠就花費了1.2億元,這只是北冰洋出京建廠的開始。據藍鯨財經報道,2019年北冰洋還曾計劃在重慶、長三角地區建立第二和第三生產基地,但李奇并未透露相關進展情況。
談到老汽水上市,開源證券食品飲料行業首席分析師張宇光表示:“老汽水面臨的問題主要是產品單一,渠道網絡粗放,而且飲料毛利率低,物流成本較高,全國化具有一定難度。而快消品的品牌與渠道是核心競爭力,無論是品牌力的拉升、消費者的教育,還是渠道網絡的鋪設,經銷體系的建立,都需要強大的資金來做后盾。那么資本市場可以協助公司提前完成資本積累過程,對于提升品牌力是一個很好的幫助。”
上市可以借殼,產品深入其他市場的腹地仍非易事,畢竟西安冰峰、天津上海關、武漢二廠都在“國潮風”之下蠢蠢欲動,失落的十六年或許是永遠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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