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聯商專欄

撰文/和二

編輯/蔡建楨

一代傳奇浙商宗慶后今日謝幕。

2月25日，娃哈哈發布訃告：娃哈哈集團創始人、董事長宗慶后同志，因病醫治無效，于2024年2月25日10時30分逝世，享年79歲。

作為中國改革開放之后第一批創業者，宗慶后的身上驗證了在那個萬物喧嘩與騷動時代一切創造的可能性。其以獨特的個人風格和企業家精神一手締造了娃哈哈商業帝國。而正如一枚硬幣的兩面性悖論是，亦正是由于宗慶后的個人能力之強悍，烙印之深刻，其突然離世讓娃哈哈這個已經歷經37年的企業似乎一下子陷入更加前途迷離的境地。

娃哈哈清泰街總部老大樓門口的悼念花束

作為唯一的女兒，雖然宗馥莉亦已成長為一名優秀的企業家，但是從老父親的手中全面接盤，而且在當下娃哈哈面臨巨大老化危機挑戰之下，新掌門驅動下的商業帝國何去何從，成為一個巨大的問號，而這樣的問號，對中國很多即將步入不惑之年的家族企業來說，具有某種普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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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器晚成的名將之后

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當下的中國首富，農夫山泉創始人鐘睒睒，一開始是宗慶后手下的一名銷售人員。1991年，鐘睒睒成為了娃哈哈口服液在海南和廣西兩個省份的總經銷商，由于鐘睒睒的“串貨”行為：把海南低價的娃哈哈口服液賣到廣東湛江高價售賣，從中賺取差價，此舉讓宗慶后很生氣，兩人鬧得很不愉快。兩年之后離開娃哈哈，鐘睒睒在海南成立了養生堂藥業有限公司，乃至于后來的農夫山泉。

如今看來，娃哈哈的市場規模以及在飲料領域對新產品的創造及營銷能力已經遠不如農夫山泉。

1945年11月，宗慶后出生在江蘇省宿遷。他的祖籍是浙江，先祖是南宋時期的抗金名將宗澤。宗慶后的祖父曾在張作霖手下出任財政部長，負責東北三省的財務和稅賦，并擔任過河南省的代理省長，可謂權傾一時，顯赫一方。

宗慶后的父親宗啟騄曾在汪偽政權下做過當地郵政局的一名職員。恰恰是父親這樣的經歷，讓新中國成立之后的宗慶后備受煎熬。宗慶后一家，在當時被定位成“舊官僚”，是群眾重點抨擊和革命的對象。

1949年，宗慶后的父親母親決定離開江蘇宿遷市，舉家搬到宗慶后祖父的安葬地——浙江杭州。父親宗啟騄畢業于中國大學化學系，接受過高等教育，稱得上是高級知識分子，但是，由于曾經的工作經歷，當地沒有單位愿意接收他。

1961年，16歲的宗慶后中學畢業之后本打算報考師范大學，但是由于家庭成份問題，沒能如愿以償。不得已，為了謀求一條生路，1963年，宗慶后決定去舟山馬木農場工作。

這一去，就是15年。

1977年，宗慶后33歲，他的三個弟弟都從插隊的農村回到了杭州，只有他還孤身一人在外生活。宗慶后的父母決定讓33歲的宗慶后在紹興娶妻安家。

為了讓兒子早日在紹興體面地娶上一個媳婦，他們拿出了家里的全部積蓄買來木料，大弟做木工，二弟做油漆，一家人全部上陣，為宗慶后打制了一套嶄新的家具，并趕緊寄給他，希望他能在紹興安家立戶�？墒亲趹c后第二天便找了一輛車，原封不動地把家具運回了杭州，并捎回來一句話：“人活著，必須干一番事業，不能碌碌無為過完此生。” 

1978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中國大地。33歲的未婚大齡青年，宗慶后終于結束知青的上山下鄉，回到杭州。他去了一家校辦廠做工人，每天的工作是糊紙箱。后來，廠領導看到了他的才干，讓他做供銷員。他的任務是用一輛板車，去各個學校推銷課本和雪糕。

1987年，改革開放的步伐加快，在城市的企業中，承包責任制開始興起。首當其沖的就是效益連年虧損的小企業，成為第一批以承包經營的形式交給個人經營的企業。杭州市上城區教育局決定以2萬元的價格，將“杭州市上城區校辦企業經銷部”承包出去，宗慶后決定放手一搏，最后竟然以10萬元中標，從此開始了他的創業之路。

直到今天，在很多70后、80后的記憶中，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中國，保健品成為一種獨領風騷的存在，對于很多老百姓——而且在當時是頗有家資的老百姓，才能消費得起。吳曉波的《大敗局1》中，披露了很多以保健品崛起及失敗的案例。三株、巨人、中華鱉精以及發家之初的娃哈哈，都是從保健品開始。

1987年宗慶后決定成立兒童營養品廠，圍繞兒童的營養和體質兩個方面，打出“改善兒童營養結構，增強兒童體質”的口號。

1988年6月16日的《杭州日報》上，出現了一條廣告：“一種高效能的兒童營養液，已在杭州保靈兒童食品廠試制成功，特向社會各界有獎征集產品名稱及商標圖案……”

圖源/娃哈哈官網

1989年4月，宗慶后將“保靈營養食品廠”正式更名為“杭州娃哈哈營養食品廠”，完成了娃哈哈第一次蛻變，正式以“娃哈哈”的名稱登陸市場。在進行工商登記時，將企業的注冊資金變更為200萬元。

針對當時小孩不愛吃飯的普遍現象，宗慶后的娃哈哈兒童營養液打出“喝了娃哈哈，吃飯就是香”的廣告語，在那個商業尚不發達，人民對所謂現代營銷手段毫無辨別真偽的年代，娃哈哈成了一款神奇而且只有富裕家庭的小朋友才能消費的“高端產品”。

02

狂飆突進與英雄遲暮

1988年到1991年，娃哈哈高歌猛進，短短幾年時間，企業生產能力擴大了整整60倍，飛躍式的發展帶來的是暴漲100倍的年利潤，顯示了宗慶后作為企業家的雄才偉略。

進入90年代中期的時候，娃哈哈已然成長為中國飲品市場的龐然大物，從純凈水到果奶，娃哈哈的整體市場規模穩居全國第一。

圖源/娃哈哈微博

娃哈哈在飛速發展的過程中，走過很多的彎路，最讓外界看不懂的是，那些匪夷所思的“多元化”。

2002年8月，娃哈哈上馬童裝，并宣稱要在2002年底在全國的專賣店開到2000家。其打出的“健康童裝”品牌對市場并未形成殺傷力，不但消費者漫不經心，就連經銷商也顯得有些“三心二意”。

2010年5月，宗慶后大舉進軍嬰兒奶粉領域，爭取2010-2011年實現10萬噸銷售規模，3年后位列所有奶粉品牌前列。2011年和2012年，愛迪生奶粉先后陷入質量問題風波，2014年又陷入員工攤派購買風波。AC尼爾森數據顯示，2010年愛迪生奶粉的市場份額只有0.5%。

2012年11月29日，娃哈哈第一家歐洲精品商場WAOW PLAZA在杭州錢江新城正式開業。娃哈哈與物業方浙歐置業簽訂了16年租用協議，最后卻以1000多萬元的欠款而結束。

2013年11月，娃哈哈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宗慶后正式宣布娃哈哈進軍白酒行業，發布會上，一款以貴州茅臺鎮為原產地的高品質高性價比的醬香型白酒——“領醬國酒”正式宣告上市。

2019年，娃哈哈成立了智能機器人有限公司，宗慶后在公開場合曾表示，娃哈哈正在和以色列大學以及中科院合作，針對機器人的核心部件進行研發。

2013年，娃哈哈實現了782.8億元的營收，宗慶后也因此成為中國首富。而那也成了娃哈哈集團如今難以企及的“天花板”，此后娃哈哈的業績逐年下降。

在全國工商聯發布“2023中國民營企業500強”榜單上，娃哈哈的業績再一次公之于眾，2022年，銷售業績達512.02億元，較2013年巔峰時期下滑超過30%。

圖源/娃哈哈微博

據統計，娃哈哈推出過的新產品高達300余種，但總逃不過匆匆上線又匆匆下線的結局。如今提到這家成立37年的公司，消費者的印象仍停留在娃哈哈飲用水、爽歪歪、AD鈣奶以及營養快線這些老產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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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勢公主的“獨立業務”

一直以來，整個娃哈哈帝國完全由宗慶后一人說了算。

宗慶后是娃哈哈絕對的“一支筆”。創業初期，辦公室買個掃把他都要簽字，后來，50元以上的開支都要他簽字，宗慶后要簽字的單據每天多達數百份！

但是，再偉大的創業者也難以逃脫時代的輪換與淘汰。1945年出生的宗慶后在2015年的時候就已經步入了古稀之年。在新時代背景之下，讓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去理解互聯網，理解90后、00后的喜好與思維方式，理解網紅化商業生態背景下的流量運營與新消費模式，實在太難。

宗慶后的獨生女宗馥莉開始走向前臺。

圖源/娃哈哈微博

1982年1月出生的宗馥莉，比父親宗慶后創辦娃哈哈早誕生了5年。宗馥莉上小學時，娃哈哈正處于發展期。

1996年讀完初中，宗馥莉去了美國讀書。4年后，進入洛杉磯佩珀代因大學，主修國際商務，2004年大學畢業后回國，宗慶后馬上讓她直接參與管理。在娃哈哈擔任蕭山二號基地管委會副主任，從別人看來最枯燥無聊的生產管理做起。

2003年，宏勝飲料集團成立，作為娃哈哈集團的子公司，宏勝飲料集團主要負責產品的生產，掌握產業線核心技術等業務。2007年底，宗馥莉開始執掌宏勝飲料集團。宗慶后拆分出娃哈哈集團約1/3產銷業務的食品飲料加工公司裝入到杭州宏勝飲料集團，讓宗馥莉練手。

宏勝飲料是獨立于娃哈哈之外的產業，由宗馥莉完全說了算。

宏勝飲料的班底大都是娃哈哈調來的老員工。宗慶后覺得，有“老臣”輔助下女兒，她會更輕松些。但事實上，這些“老臣”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跟年輕的“公主”完全不在同一頻道上。

每當宗馥莉提出要優化某個生產環節時，“老臣”們不是說做不到，就是陽奉陰違，優化遲遲不能落地。催急了，“老臣”們還會反駁道：“我在娃哈哈干了這么多年了，都是這么干的，能有什么問題？”

公主一口氣開除了20多個“老臣”�！袄铣肌迸艿阶趹c后那里哭訴自己也是為了企業好，在娃哈哈工作了20多年，沒想到落個如此下場！宗慶后收留了被女兒開除的“老臣”，讓他們待遇不變回到娃哈哈工作。

2019年，在一檔節目中，41歲的宗馥莉笑著說：現在自己年齡大了，沒原來那么兇殘了，不會由著性子開人了。

據21世紀商業評論披露，宏勝飲料共有5名高管。宗馥莉擔任董事長，直接持股2%。其實際控制公司為恒楓貿易，持股98%，該公司股權結構不詳，宗馥莉可能就是幕后老板�！昂銞飨怠笔且粋�龐大的集團，她是其中多家主體的法人代表。

宏勝飲料共有兩位董事，一位是宗馥莉母親施幼珍，另一位是施麗娟�？偨浝碜｛惖�，為娃哈哈集團老臣，在宗家旗下32家企業擔任高管。監事馬佳瑤，很可能是宗馥莉一手提拔的。從浙江理工大學心理學專業畢業后，她進入宏勝飲料工作，打拼多年，順利進入高管層，目前擔任人力資源部負責人。

宗馥莉的執掌之下，宏勝飲料規模成長迅速。2022年底，浙商制造業百強榜發布，宏勝飲料以營業收入104.2億元、凈利潤14.7億元上榜。

宗慶后曾不無驕傲地表示，“她公司(宏勝飲料)的利潤率比我(娃哈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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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代”接棒娃哈哈

從規模上看，宏勝飲料的體量只有娃哈哈的三分之一，宗馥莉遲早要全面掌管娃哈哈。而如今，隨著宗慶后的逝世，這一進程加速到來。擺在宗馥莉面前最大的挑戰在于，娃哈哈如何創新？

宗慶后之女宗馥莉

宗馥莉自2018年4月起擔任娃哈哈集團品牌公關部部長，2020年3月起兼任娃哈哈集團銷售公司副總經理。2021年12月9日，娃哈哈集團在官網發布新聞顯示，宗馥莉出任集團副董事長兼總經理，任命即日起生效，宗慶后仍為集團董事長。

2023年4月，杭州娃哈哈非常可樂飲料有限公司發生工商變更，新增宗馥莉為董事。

“年輕化”是宗馥莉頻頻提及的關鍵詞，也是宗慶后在察覺娃哈哈的“老齡化”后始終未能放下的心病，“對于企業來說，三十年已經很老了”。

宗馥莉在出席娃哈哈集團2022年銷售工作會議時，就開啟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改革”，一口氣提出四大舉措，計劃推出20多種新品，無糖版非常可樂、“電敬”蘇打水、“入茶里”低糖飲料等產品涵蓋了茶飲、咖啡等多條細分賽道。此外，宗馥莉還將娃哈哈純凈水20年的代言人王力宏換掉，轉頭簽約了許光漢、王一博、龔俊等流量明星代言人。

年輕化的戰略導向沒有錯，但是，今天的年輕化創新跟宗慶后1987年推出娃哈哈兒童營養液的環境大不一樣，但商業底層邏輯卻保持一致——當初，娃哈哈單一產品的獨特銷售主張(USP)是讓孩子“胃口更好”，正是基于當時孩子不愛吃飯的市場潛在需求下推出了這樣的產品。而今天，娃哈哈需要推出怎樣的新產品需要滿足怎樣的潛在需求？

對娃哈哈來說，創新并不難，難的是推出某一款獨一無二的產品并且賦予這一產品極其鮮明的功能性價值，并且找到滿足怎樣普遍的尚未被滿足的需求？縱觀這些年飲料行業的變遷，茶飲、零糖零脂零卡的健康功能性飲料成為主流，第一大方向誕生了大量新式現制茶飲品牌，并且形成了諸如烏龍茶、茶兀這一類的罐裝茶飲；第二大方向是以元氣森林為代表的新式功能性飲料品牌。而在這兩大方向上，娃哈哈似乎都已經沒有領先的機會。

在一次電視采訪中被問到：“娃哈哈減去宗慶后等于什么？”宗馥莉的回答是：“等于零！”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如今宗慶后的時代正式謝幕，二代全面執掌商業帝國，宗馥莉這位80后的未婚女青年如何帶領娃哈哈這艘巨艦穿越迷霧，是否能迎來第二春，面臨著太多的不確定性。